這床要睡四年，能挑到自己喜歡的、位置好的也是不容易, 母女倆連著床架床板看了半天, 最後還是放棄上鋪挑了一個下鋪。

一是這床架踩上去的時候搖搖晃晃的, 二是樓層太矮導致上面的天花板太矮, 到了上面根本站不起來, 總的來說還是沒有下鋪方便，她們選的就是進門的右邊，沒靠桌子的那張。

櫃子選同一側中間靠下的那一個，還是不錯的, 林佳叫高明娟寫了兩張紙條貼在床上和櫃子上, 這就證明這裏別人看中了，除了那種臉皮比較厚的，一般人都不會占用。

接著又去看了公共廁所和洗衣房、澡堂, 總體來說沒有太不滿意的, 時間也差不多了，兩人出去的時候高明義和楊永和已經在不遠處等著了, 見她們下來, 就站過來等著。

林佳問他們：“怎麽樣，宿舍來人了嗎？”

高明義道：“來了兩個, 說是昨天就在這裏住下了，年紀都比我們還大，胡子老長的。”

林佳笑了一下，“這正常的，第一年三十多歲的人都上大學, 現在算好的了。”

大浩劫時期學制也改了，雖然現在有些地區的學制已經改回六三三了，可這一邊的學制還是五二二，正常情況都是十七歲上大學。

家裏這幾個孩子中間耽誤了幾年，現在是十九歲，他們這年紀已經算大的了，比他們還大的也還有，有些耽誤了更久的也堅持來讀，就是為了人生理想或者別的追求。

他們都點點頭，高明義道：“也是，那我們回去了吧？東西都沒有搬過來！”

“那就走吧！”

時間也不早了，幾人一起走在出去的石子路上，這個學校的綠化做得很好，環境很不錯。別的路上也有一些新生或者高年級的同學，有的青澀有的成熟，有的穿得好有的穿得不好，臉上的面貌也不一樣，小小的校園裏，也是人生百態，而不是簡單的象牙塔。

各人都在打量著這個學校，林佳想起了自己的大學，她轉頭問道：“你們覺得這學校怎麽樣？”

高明義：“很好，和我想象中的一樣。”

高明娟：“很好啊！”

楊永和：“挺好的，什麽都有，而且很大很氣派。”

幾個孩子的回答都是非常滿意的，因為上大學在他們的原本的人生計劃中是沒有的，他們出生、長大的地方就是鄉下，努力幹活掙工分才是他們的工作。他們從來沒想過社會結構會改變，他們的生活也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無論是原本成績不怎麽好的高明義兄妹倆，還是沒有家人支持的楊永和，上大學對他們來說都是意外之喜，所以都不會說對這個大學不滿，即使是有不滿，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，現在他們心裏只有興奮和期待。

“喜歡就好了。”林佳笑了一下。一個喜歡的大學，對未來的生活很重要，都喜歡就好了，雖然不喜歡也改變不了什麽。

第二天早上，吃過早飯之後，林佳又和三個包袱款款的大一新生去了學校，這一次就是暢通無阻了。他們在省城裏買了很多東西，她自己也提了不少，和高明娟一起到了宿舍裏，剛一開門，就見昨天那個位置的人已經在裏面看著書了，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。

這是一個剪著學生頭的女生，身量不高，看著很瘦，臉色黑黃，年紀估計也是二十左右，她穿著一身有點短的藍色長褲和淺藍色的上衣坐在床邊的凳子上，衣服一看就是家裏自己做的。

見到人來，她很靦腆地笑了一下，然後就繼續低頭不說話了，母女倆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出身貧困、為人內向。

林佳不是第一次送高明娟住宿舍了，她們放下了東西，坐在昨天選好的的位置上，然後主動打起了招呼。

高明娟一臉羞澀地微笑道：“同學，我叫高明娟，我們要開始收拾床鋪了，可能動靜會大一點，如果吵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。”

“我，我叫許三妹，不會吵的，沒關系。”那個女生又擡起了頭，眼神閃爍地看著林佳和高明娟，她的聲音小小的，語氣裏充滿了緊張和顫抖。

“許同學真是個好性子，以後你們都是同學，大家一起互相關心互相幫助啊！”林佳含笑和她說話，這話也應該是每個送子女上學的家長會說的。

“嗯，阿姨說的對。”許三妹又看了一眼高明娟，繼續低下頭。

高明娟從背包裏拿出一個袋子，直接放在了大方桌上，“這是我們剛買的橘子，這大熱天的，許同學自己拿著吃啊！”

“謝謝！”

許三妹雖然說話了，但沒有動作，人家這麽害羞，打過招呼也就算了，母女倆就開始收拾東西了。

“娘，你說我先用那一套好呢？”高明娟問林佳，許三妹悄悄地擡頭看了一眼，然後垂下去。

高明娟的床上三件套是林佳在小淘淘上買的，拿了兩套換洗，一套是藍底□□色的大牡丹花，一套是暖黃色底淺藍色的碎花，純棉的布料，在這個時代是非常好的，就算是在後世也不會俗了醜了。

林佳知道女人碰到心愛的東西的時候通常會難以取舍，高明娟在家裏收拾的時候就非常糾結，居然到現在還沒下定決心，也是一個選擇困難的重度患者。

她搖搖頭，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，“藍色的那一套吧！到時候你洗勤快一點，就能兩套都蓋到了。”

“好吧！”高明娟點頭，然後自己拿出被褥鋪床，林佳則拆了另一個袋子，裏面全都是生活用品，什麽毛巾、盆、香皂、衣架這一類的，全放到盆裏然後放到門邊的盆架上放著。

之後再開了昨天選好的櫃子，用濕毛巾和幹毛巾各擦了一遍，等全幹凈了再打開裝著衣服的袋子，把折疊好的衣服都放進去。冬天的衣服沒帶來，倒是沒有裝滿，空間還是挺大的，這時候高明娟的床也鋪好了。

之後林佳又和高明娟一起在床邊安了床簾和蚊帳，蚊帳是淺藍色帶花的，床簾也是淺藍色帶花的，整理好了之後看下來就是滿滿的少女感，很多女生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這個調調。

天氣比較熱，兩人都覺得有點熱了，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繼續，林佳正剝著橘子，宿舍的木門就被打開了，從外面進來三個人。

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穿著黃底紅色小碎花連衣裙、棕色涼皮鞋的少女，她的身量高挑，皮膚白皙，臉盤圓潤，長得挺標致的，兩個麻花辮垂在胸前，身上只背著一個挎包。

後面進來的是一對夫妻，男的女的都是襯衫西褲皮鞋，一看就是個經濟條件比較好的人家。林佳正想著要不要主動打招呼，女生的媽媽就笑著開口了。

“原來已經有同學先來了，還以為我們來的很早了呢！”

這話是看著林佳說的，林佳手上繼續剝著橘子，也笑著回她：“其實你們也挺早的，只是家裏住的遠，我們昨天就來了。”

“兩位同學好啊！我是葉宜虹，我家就是臨安市的，你們是哪裏的？”這個新來的同學直接走到了這一邊說話，表現得十分外向開朗。

“我是高明娟，來自均西縣。”高明娟略顯羞澀，表現還是挺自然的。

“我是許三妹，來自……嶺岐縣。”許三妹和剛才一樣，聲音不大，說完話又低頭了盯著書本了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看得進去。

“你也不是這裏的啊？”葉宜虹狀似驚訝地看了一眼高明娟，才在她的疑惑中繼續道：“我對這個城市比較熟，以後出去玩你們可以叫我一起。”

“好啊！”高明娟也笑。

……

兩家的大人又寒暄了幾句，林佳請他們吃橘子，葉宜虹的爸爸也把一小袋蘋果擺到了桌子上，客氣地請她們吃。之後他們幫著女生選了高明娟隔壁的下鋪，就開始鋪床，葉宜虹也沒有幹看著，而是去放自己的衣服，她拿來的也是不少。

吃了橘子，高明娟又拿出自己的鞋，她有拖鞋、涼鞋各一雙，還有運動鞋、小皮鞋、布鞋各兩雙，新的放到衣櫃裏，鎖上，舊的放在床底。這足以證明林佳的膽子越來越大，高家的日子越過越好，社會的政策越來越開放了。

葉宜虹的媽媽正鋪著床單，看了看自家的，又看看隔壁床的，忍不住開口問林佳：“你家的蚊帳和被套在哪裏買的？我在周圍的百貨大樓和店鋪都看了個遍，沒有找到這樣的款式。”

“這個是我家裏托人從南邊帶來的，還可以嗎？”林佳一點也不擔心，這又不是古代，技術沒那麽落後。

葉宜虹的媽媽自嘲地笑了兩聲，然後道：“挺好看的，聽說現在南邊發展的可好了，有時間真是該出去看看了，這整天守在家門口，外面有什麽一點都不知道了。”

“外面的世界大著呢，我也愛到處走走，你們先忙著，我們收拾好了，先出去了。”林佳也笑了一下，然後就道別了。

“行，先走吧！”他們又繼續收拾著。

林佳和高明娟就出去了，那袋橘子也沒收著，就放在那，她和高明娟到了離得不遠的第五棟宿舍樓，她還得去看看那兩個男孩子。

守男生宿舍的是個大爺，今天報名的人多，陪同家長也多，都沒說是上去找誰的，他就給放行了。高明義昨天說過他和楊永和都住228，兩人就直接往那裏去了。今天比昨天熱鬧很多，樓道間有很多上下來往的家長和同學。

找到了228宿舍，那開著門的，林佳往裏面看去，就看見了正在鋪床的兩個孩子，他們選的一樣是下鋪，還有另外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也在收拾東西，沒有家長在裏面。

林佳沒有直接進去，而是拍響了門，“明義，小楊，你們還沒好呢？”

裏面的幾人聲音都齊齊看過來，高明義走了出來，“娘，你們這麽快就好了？進來吧，就是有點擠。”

“嬸兒，娟兒，我們還得一會兒。”楊永和也出來打招呼。

“我們來看看，確實挺擠的，你們自己慢慢來吧！”裏面空間本來就不大，大家都在收拾著東西，她進去也沒地站。

高明義回頭看了亂七八糟的宿舍，也不好意思硬讓他娘和妹妹進來，尷尬地笑道：“要不你們先下去等著吧，我們盡快收拾好！”

“行，那我們走了。”

“哎！”

兩人就真離開了，她還真是只想來看看情況，沒想替他們收拾，下面小花園裏有石桌，她們可以先去坐坐。

高明義和楊永和又回去繼續自己未完成的事業，他們今天的動作確實慢，都是因為剛來的時候地下太亂了，先收拾了才開始鋪床。

他們兩人睡的是同一側，甭管是什麽關系，在一個宿舍裏他們就是唯一認識的人，團結一點總不是什麽壞事。

這時候另一邊人高馬大的馬向民撓著頭問：“高同學，那真是你娘啊？”

高明義疑惑地回過頭，“是我娘，有問題嗎？”

楊永和也回頭看著他，馬向民尷尬地笑了一下，“沒有，我差點以為她也是學生了。”

他的同伴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，不好意思地道歉：“高同學，你別理這人，他缺心眼的，要是說得不對千萬別生氣，找我捶他。”

人家都這樣說了，高明義就只能說沒事了，本來他還覺得那話不太對勁的，“那是我娘，她孫子都快四歲了，別亂說話。”

“行，行，你看我們長的多老，二十多歲的長得像三十多歲的，看誰都年輕了。”馬六水拿自己和同伴的長相開了個玩笑，然後兩個人就自個哈哈大笑起來。

高明義和楊永和就只能微笑了，他們不能不禮貌地說是，但是也不能違背著良心說不是。這兩人說自己才二十三歲，但是滿臉的胡子，還有同樣的少年白，都讓別人以為他們都三十多歲了，這也是奇怪。

他們繼續擺著自己的東西，高明義也不是很在意，說到他娘顯得年輕，這也不是一個兩個人這麽說了。

像他娘這樣年紀輕輕就守寡的，基本上個個都是晚娘臉，因為太難過，老得比旁人還快。他娘就不是這樣，緩了一段時間就好了，照樣上山下地的，可他們家的幾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娘這幾年好像一點都沒有變老。

不過這是好事，他們從來不多想，別人提起了也只當平常話看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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